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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寒蝉


夭夭一握住沈阙那只微凉的手,便感觉有股强大的吸力,拽着她往漩涡里钻。

        她看见永善就站在身后,不由出声求救:“永善姑姑,快把我拉出来。”

        可她喊出来才发现,她的声音竟像被罩在了一口钟里,嗡嗡回响。

        永善毫无反应,明明就在她身旁,却似乎什么都没听到,竟带着几位宫女,与她擦身而过。

        一瞬间,寒蝉宫里明晃晃的灯火全熄了,永善同宫人消失了个干净,连头顶都换了日月。方才还挂在中天的圆月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夕阳阴惨惨的余晖。

        这诺大的宫殿一下子陷入了死寂,贵女们同仆妇也都消失了,现下一个人影也无,风一过,只余下金黄的落叶簌簌响动。

        夭夭注意到,这寒蝉宫显然不是方才的寒蝉宫,不仅换了时辰,连季节都变了,一下子从葱郁的夏日变成了凄凉的秋。

        她正四下张望,忽而便听到了剑气破空的凌厉声,转头,便在正殿的门前,瞧见了沈阙。

        他似乎被什么东西缠住了,周身环绕了一层黑气,白绫鞋面同闪着暗芒的袍角湿漉漉的,往下滴着水珠。

        黑雾里伸出无数双女人的手臂,紧紧缠住了他。

        “自寻死路!”

        少年人声音清朗,却带着孤高的傲气与不动声色的狠厉。

        羊脂玉剑闪着莹莹的光,瞬间破开黑雾,将那些手臂斩了个干净,可下一瞬,黑雾重又聚拢了过来,纤纤玉臂藤蔓一样,又一次缠上了他。

        夭夭吃了一惊,没想到这妖物这样难缠。

        沈阙的能力她是见识过的,可以一剑劈开满林的瘴气、亦可以轻易破了鬼魅的哭声,这样的法力,绝非凡人能及,可是今晚为何连这妖物都降不住?难道这妖来头不小?

        她这样想着,便注意到,沈阙今日执剑的手乃是左手,而他的右臂,似乎受了伤,正一动不动的垂在身侧。

        夭夭暗道糟糕,她方才一时情急,出于探看妖物的好奇,一下子抓住了沈阙的手,这会子倒是后悔了。

        这分明就是妖物设下的结界,她如今这具身体是个武力低微的凡人,凭她自己指定出不了这结界,可现在沈阙又受了伤,要是因此打不过这妖物,那真是没指望了。

        她低低叹了声,抽出随身的鲛麟鞭,一甩手便抽了过去。暗红的长鞭闪着鲛麟的锋芒,一下子将那团黑雾破开了一角。

        那团黑影短暂的停顿了一瞬,忽而放开沈阙,朝她移动过来。

        夭夭见此情形,也并不恋战,收了长鞭,转身便跑。

        那东西却紧追不舍,丝丝的凉意喷在她的颈上,温柔又恭敬的声音:“贵人既来了,便让奴给你斟一杯酒吧。”

        “谁要喝你的酒。”

        夭夭呸了一声,跑的更快了,却忽觉领口一紧,已被抓住了后衣领,一只湿漉漉的冰凉的手,轻轻贴上了她的后颈。

        这触感让她浑身一个激灵,正想唤出重明,却见莹光一闪,羊脂剑劈面而来,将那团黑雾击了个粉碎,那东西凄厉叫了一声,一缕缕消散了。

        夭夭拍着胸口松了口气,转身见沈阙已靠坐在了廊下。

        他脸色苍白,额上沁了豆大的汗珠,长睫垂下来,遮住了眸里的光,有种羸弱的精致感。

        夭夭看了一瞬,也不得不感叹,余渊帝君,果然三界颜值天花板般的存在,便是这样的时候,也带着脆弱而致命的美貌。

        她懒得理他,仰起脸四下探看,走到主殿门前时,迟疑了一瞬,才推开了那扇绘龙凤和玺彩画的殿门。

        里面光线蒙昧,照出了悬浮的尘土,似乎许久未曾有人居住的样子。夭夭抬手在曲足香案上抹了一把,指尖上便蹭了一层灰。

        瞧这模样,定然不是解封后的寒蝉宫,想必是还处在封禁期间。

        她走到雕花窗前,果然见低垂的帷幔上缀满了飞鸟纹绣,这显然不是时下流行的样式,多是有些年头了。

        夭夭又在殿内踱了一圈,便出了门,她走至廊下,却见沈阙依旧一动不动的坐着。

        他左手托着右臂,肩膀隐忍着微颤。

        夭夭沉吟了一瞬,上前仔细一看,便见他右手的筋脉尽断,指骨正一寸寸碎裂,整个手掌都软塌塌垂了下去。

        好家伙,断筋碎骨啊,这得多疼!

        她忍不住“嘶”了一声,便听“咔嚓”一下,是骨头断裂的声音,沈阙右手腕的腕骨也开始一寸寸碎裂。

        夭夭摇摇头,想不到啊想不到,神明来了人间,居然要受这凭多苦楚。

        她在他周身踱了几步,忽而抽出了鲛麟鞭,啪的一下鞭在了沈阙脚边,激起了几颗碎裂的地板屑。

        夭夭居高临下的看着他,学着姜岁岁恶狠狠的凶残模样,道:“我这个人,平生最喜欺负弱小。你看你如今这副模样,啧啧啧,真是可怜,要是再受我几下鲛麟鞭,会不会更惨不忍睹?”

        这恶毒的语气、这高高在上的姿态,夭夭觉得,自己真是将姜岁岁刻画的入骨三分!

        她心知,人在巨大的疼痛面前,往往是最脆弱的,这时候再吓他一吓,指不定就把他吓哭了!

        这样能得到神明眼泪的机会,她怎么可能会放过?

        可是少年只微微扬起脸,神色依旧浅淡,黑漆漆的眼里似乎有漩涡般的星辰,但夭夭偏偏在这平静神色下,看到了厌恶的轻蔑。

        明明现在的他只是个卑弱的少年,可这一瞬,倒像极了那个高高在上的神明,用深渊般沉静的眼,看一堆毫不在意的垃圾。

        夭夭这会是真的有些生气,扬起长鞭便要真的抽他。

        可那鞭子还未落下,咔嚓咔嚓的断骨之声便接连传来,沈阙小臂上像是有把无形的大锤,一下下的击打,那截骨头便又一寸寸碎了去。

        少年下颔线绷的紧紧的,一丝声息也无,只有微颤的肩跟惨白的面色,出卖了他的疼痛。

        夭夭看着这样的少年,忽而想起了树妖婆婆的教诲。

        树妖婆婆曾说过,往后她可是要做一只正道之妖的,万不可欺凌弱小。如今的沈阙,毕竟不是真的余渊帝君,他什么都不知道,还只是个受尽欺凌的普通凡人,如今她这样做,未免有些趁人之危、欺凌弱小之嫌。

        夭夭心里矛盾,手里的长鞭便没了准头,堪堪擦着沈阙的臂,啪的一声落在了廊下的寻杖上。

        少年瞧着那截落空的长鞭,微微露出一点迷茫神色,看夭夭的眼神里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

        夭夭对着他冷哼了一声,依旧不忘放狠话:“看见我的厉害了吧,小檀郎!”

        “小檀郎”这三个字从她口中说出来,虽然气势汹汹,却也带着女孩子特有的绵软意味。

        这檀郎本就是对情郎的称呼,被她这样一叫,竟多了几分打情骂俏的滋味。

        沈阙一直平静的神情终于有了丝裂痕,抬起长睫,古怪的打量了夭夭几眼。

        夭夭以为他这是被羞辱后的不忿,挺了挺小胸脯,露出了得意狡黠的笑。

        怎么样,被她骂的气死了吧?!

        她记得她做妖的时候,有一回去人间,看见一个美貌少妇当街骂一位男子:“我的檀郎,真真狼心狗肺、不知廉耻。”

        原来人间骂一个人狼心狗肺、不知廉耻,便要唤他檀郎。她在玉川好几百年,也没学会过几句骂人的话,当下便记在了心里,如今终于派上了用场。

        她正得意,忽而又是一声咔嚓声,沈阙右臂上的碎骨似乎正不断往上蔓延,不多时,连他上臂的骨头也都碎成了渣渣。

        夭夭看的心惊胆战,不明白沈阙因何会如此,瞧着应不是被妖物所伤。

        她心里正琢磨,就见面色惨白的沈阙,忽而侧肩往倚靠的廊柱上狠狠撞了下,那一下用足了力气,又狠又快,咔嚓一声,便撞断了自己的肩胛骨。

        他整个肩膀都无力垂了下来,锋利的断骨甚至割破了血管、刺破皮肤露了出来。可也正是如此,似乎暂时阻止了碎骨蔓延的速度。

        夭夭猛的往后退了一步,看着断骨外露、鲜血淋漓的少年人,下意识便摸了摸自己的肩膀。

        嘶,看着都疼啊。

        真是真是够狠啊!三界正道的担当-余渊帝君,来了人间,居然是个小变态!

        这当口,天色忽而暗了下来,最后一抹夕阳也隐了去,露出荒芜的黑暗来。

        夭夭吃了一惊,站在凄清的月色下,听见沈阙如玉石撞击的清朗声音:“姜娘子,你我现在被困在妖物的子午结界中,若是子时出不去,这结界便会崩塌,将你我埋葬在此处。”

        他说着,忽而用左手掷出了羊脂剑,剑气莹润的光一瞬间铺天盖地,那柄剑破空而来,似乎给这虚幻的空间撕开了一条口子。

        夭夭在这圣洁的光里,瞬间看清了方位。

        八门、九星、三奇六仪,原来这是个立判生死的奇门遁甲局。

        休,伤,杜,景,死,惊,开,她看见了七门,可独独没有生门。

        眼前的白光晃动起来,天地间光华涌动,夭夭闭上眼,八门、九星的排局在她身侧浮动,她定下心来,用残破的魂一点点感知方位,可是还是不行,寻不到,真的寻不到生门。

        剑光之外的天色又暗了几分,残月正一点点爬升,连结界都晃动了几下,出现了崩塌的迹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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