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山庄之行（下）

谭宗明人脉甚广，怎么会不知道有人利用他的名号‘拉大旗作虎皮’，但是曲筱绡并不在他眼里，又顾念着安迪的关系才没有动手。可是曲筱绡并没有因为安迪这句话而震惊得目瞪口呆，反而笑意更深，把嗓子捏得更加娇气，“连谭总都来啦，那看来这曲子要涨价了呀！这样吧，五千块钱一曲！”

        涂曼心想，曲筱绡，非常人也。

        魏渭专业圆场，截胡道：“坐地起价不厚道，就原价，我点一首《爱你一万年》，会吗？”

        曲筱绡见谭大鳄一副生人勿近的高冷面孔，两只眼睛只停在身边的涂曼上，就顺坡下驴，笑道：“那当然！一百块钱一曲，附赠五百唱法，怎么样，成交吗？”

        “成交！”

        涂曼以为听一曲杂乱无章的歌曲之后就能结束这场闹剧，但她想的太简单了，曲筱绡一个个喷嚏就引出了许多阴阳怪气的话来。

        “姚斌，你们家这面具是地摊货儿呀！”曲筱绡又是娇声高喝，又是直接喝喷了王柏川准备的高浓度白酒。

        涂曼已经完全没有吃饭的胃口，只感到阵阵不适。

        在场其他人也是各怀心思，如坐针毡，尤其是樊胜美。她本来就敏感、紧张，听到曲筱绡的话后更是坐立不安，直接道：“小曲，你头晕就回去休息吧。”

        可曲筱绡就是个爱刺激的主儿，反问道：“那怎么能行呢！好不容易我们22楼齐聚一堂，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聚会是在哪儿吗？”接着又自问自答，“是在安迪家，我们在吃大闸蟹。第二次是在这儿，下次要不要去我家呀？”

        曲筱绡的意图昭然若揭。

        从骗过安迪继续留在山庄开始，她做的每一步都是为了更好地拆穿樊胜美的面具。自戴面具去拆人面具，涂曼在这时候才算看懂了曲筱绡的行为，想要站起来说话却被谭宗明拦住了。

        取乐，就是为了取乐。

        曲筱绡一步步把樊胜美逼上了精神的悬崖，终于，逼得她朝王柏川出了手。

        “怎么了？家里很困难吗？又不是吃不起。”樊胜美对王柏川假笑着说出讥讽的话，借此来掩饰自己已经崩溃的内心。但曲筱绡还不住口，她双手搭在樊胜美和王柏川的中间继续说着：“唉！我爸年轻的时候借了套西装去见客户，看着人模人样的，可是呀还是遮不住骨子里那股穷酸气，所以说这借的呀就是借的，再怎么装也是借的！”

        樊胜美的心已经碎成了渣，不仅磨得自己难受，还拾起来砸伤了王柏川。

        “王柏川，听出来了吗？小曲好像在说你……大家都不傻，我们也是喜欢玩，姑娘们好不容易找到一个目标围观，干嘛那么早揭穿啊？……揭穿多没意思啊，是吧？”樊胜美带着调笑的语气说着伤人的话，这样的她，让涂曼感觉好陌生。

        涂曼明白了谭宗明为什么要拦住她，但她胸中堆积的郁气还未喷出，王柏川就已经羞愤离场，魏渭作为发起人追了出去，只剩樊胜美残破一地的自尊心。

        涂曼看到了她眼中的悲伤与不甘，终于郁气积满。

        安迪因为没能阻止曲筱绡捣乱而愧疚地垂下头，却听见涂曼推开椅子起身的声音，这次谭宗明没有阻拦，接着就看她走到曲筱绡面前，用她从没见过的冷淡语气笑道：“好一个正义先锋。”

        曲筱绡不以为意，调侃道：“原来在涂医生眼中我是这样的正面角色呀，那今天这出戏涂医生觉得怎么样呀？”

        涂曼冷笑道：“这应该问你。当你不顾他人感受肆意妄为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你自己也会遭到反噬呢？”

        站在原地的姚斌见此立马走过来打圆场，“哈哈哈，行了行了，大家玩笑而已，曲筱绡，走了走了，咱们到别处玩儿去。”

        曲筱绡被涂曼激到了，不服输道：“姑奶奶我行得正走得直，有什么反噬呀？”

        “你，和你的朋友，涉嫌非法调查他人信息，我只要打一个电话报警，你马上就能知道什么叫做‘反噬’了。”

        涂曼打开手机中姚律师前天发来的电子文件给她看，“别以为你做的事别人都不知道。不光是你，连那些帮助你朋友私查他人信息的人也都跑不了。”

        涂曼虽然不喜欢‘孟总’无微不至的‘照顾’，但要不是她，涂曼也不会知道自己这位邻居有偷窥别人隐私的恶习。姚律师是这方面的专业律师，涂曼问过她相关的处理办法，本来她不想对曲筱绡出手，但显然‘退一步’只会让这种人更加嚣张。

        安迪、关雎尔和邱莹莹，包括还沉溺在失落中的樊胜美都被涂曼这一通操作给整蒙了。

        姚斌感觉事情要闹大，赶紧赔笑道：“涂小姐，实在抱歉。这都是我俩今日一时兴起凑了个热闹，打扰各位了，我保证之后肯定不让筱绡再扫大家的兴了！”

        “姚斌你干什么呀？”曲筱绡这段时间不是忙着招标就是忙着泡帅哥，根本没把姚斌那天告诫她的话听进去。“想打电话就打呗，当姑奶奶没见过警察啊？”她从小泡吧打架什么没见识过啊，想拿警察来吓唬她，开什么国际玩笑！

        “你快闭嘴吧！”姚斌赶紧捂住曲筱绡的嘴巴，在她耳边小声说：“你要是进去就出不来了！”

        连连道歉的姚斌并没有改变涂曼要教训曲筱绡的决心，谭宗明陪她出门打了个电话后就准备告辞了。

        魏渭回来后就见饭桌上只剩下神色不宁的安迪，问了她才知道，曲筱绡被姚斌拉走之后，2202三个女孩就去了卫生间。

        “看来事情没那么容易收场了。”

        安迪担心道：“我不知道涂曼具体是以什么理由报警的，如果情节严重，小曲是不是会坐牢？”她虽然也痛恨曲筱绡今天过分的行为，却觉得她罪不至此，大家都是邻居，何至于到这一步。

        “这也怪不得涂医生，晚饭前我们提醒过小曲很多次，可她不仅没听进去，还故意对小樊冷嘲热讽的，逼得人无路可走，闹得大家都这么尴尬。我记得你之前跟我说涂医生是个很温和宽容的人，小曲能把她都逼得动手了，这也是她应得的教训。”魏渭宽慰着安迪，然后贴心地把她和2202的三个人一起送回家。

        山庄之行，败兴而归。

        发起人魏渭为自己没能和安迪度过一个美好的假期以增进感情而懊恼不已，暗暗发誓以后绝不让曲筱绡参与这种大场合。樊胜美在山庄颜面尽失，回来之后就一直失魂落魄，连带着关雎尔和邱莹莹都生活在阴云之下。

        而祸从口出的曲筱绡也因为自己的肆意妄为付出了代价。她的好友姚斌被家里爸妈抓回去痛骂了一顿，清缴了大部分个人财产，还被关了半个月禁闭。曲筱绡自己也由于连续在警局‘学习法律’三天而丢了马上到手的工程项目，在母亲的掩护下才躲过父亲的盘查。不仅如此，之前帮姚斌调查信息的一些‘中间线人’都被处分或开除，闹得他们那个圈子里一时间竟然没人敢随随便便调查人了。

        事后的曲筱绡元气大伤，连赵医生都没脸去找了，只能在好友的小派对中暂时麻醉疗伤。

        姚斌被放出来后见她没了往日的神采也不忍心说出埋怨的话，反而安慰她道：“没事儿，以前咱什么没见过，以后小心点儿就行。”

        “我又丢脸又丢项目，这能没事儿吗！”曲筱绡猛灌了一口酒，气愤道：“你说我招她惹她了，不就一个捞女吗，竟然这么对我！”

        “我早和你说了，别招你邻居，那能让谭宗明看上的能是一般人吗！”

        曲筱绡不屑道：“不就一个医生吗，最多长得漂亮点呗，还不是靠男人上位……真是狗仗人势！”

        “大姐，我没查出来不代表人家啥都不是，懂不懂？”姚斌凑近了说道：“这年头，就一种人的信息最难挖，而且挖了就出事！”

        “……背景人士？”曲筱绡好奇道：“多大的背景啊？”

        姚斌竖起两个手指头，提醒道：“至少正二品！”

        “反正是连谭宗明都要弯腰伺候的程度。”

        曲筱绡震惊道：“我去！这么厉害？”难怪她托岚岚去查赵医生的时候只查到涂曼的名字和大学学历，别的社会关系一片空白，她原以为只是个小人物，没想到这么不简单。

        “我想你那邻居应该没自己出面，不然就光一个谭宗明就够我们喝一壶的，更别说她后头的人出来了。”姚斌耐心分析道：“筱绡，听我一句劝，鸡蛋碰不过石头。而且依我看，这人应该是个嘴硬心软的，只要你好好道个歉，保证以后不惹她们了，我估计她也不会为难你的。再说了，远亲不如近邻，你要继续住在那儿的话，跟她们搞好关系肯定没错。”

        “唉！”

        识时务者为俊杰，曲筱绡一番自我洗脑后就鼓起勇气，重新做人。毕竟，她还要‘睡唐僧’、争家产呢！

        于是第二天开始，曲筱绡就带着水果和礼物去敲2204的门。可是涂曼有心避开，让曲筱绡白走了好几回，最后她只能找上安迪。

        适逢魏渭出国，安迪空余的时间都宅在家里，她下班后就看见曲筱绡如那天求她帮忙做文案时一样可怜兮兮地站在2201门口。

        “安迪——”曲筱绡顺利地进了安迪的门，但没有料到安迪开口就直接说：“小曲，这件事我不会再帮你，你已经是成年人，成年人需要为自己做的事情负责任。”

        曲筱绡本想死磨硬缠地让安迪帮她在涂曼面前说句好话，但话还没出口就被安迪拒绝了。

        “我知道你来的目的是什么，所以你不用解释也不用刻意掩饰。”安迪从冰箱里拿了两瓶水放在桌上，一瓶给曲筱绡，一瓶自己拿起来拧开喝了一口。

        “那天在山庄的事我对你很失望，你出尔反尔出来捣乱，我使了眼色你不听，最后闹得大家不欢而散。”安迪靠在中岛台上叹气道：“之前我看你做生意、追赵医生都算机灵，以为你是一个聪明人，懂得什么叫进退有度，可我错了。”

        “安迪——，我知道是我错了，我不该砸了你和魏大哥的场子。”曲筱绡心虚地低下头。

        安迪摇头道：“不，你并不明白你错在哪里。”

        曲筱绡心里的石头提了起来。

        “第一，就像涂曼控诉你的一样，你偷偷查探他人隐私，毫无分寸和界限感。当然，商业合作中谨慎的资产调查是必要的，但是原则上并不会过界。可是你连一个和你毫无关系的王柏川的车牌都要查，你不觉得你管得太宽了吗？或许，我可以理解为这是因为你怕樊小妹被人骗，但是从你对她的态度来看，这个推断是不成立的。”

        “第二，你没有契约精神，让人对你缺乏信任感。你之前给我打电话说王柏川的事时说过，你做生意需要拉上我去背书，我答应了，但是我提醒过你，不要扯上我的老板，你当时答应我了，但是事后你却打着他的名号去拉资源。后来在山庄，你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答应我和魏兄不会捣乱戳穿小樊，可你收了魏兄的礼物却没有履行诺言，虽然你当时说自己可能会推翻这个约定，但是你的做法带有极大的恶意，不仅违背了我和魏兄的初衷，还牵连了受邀一起吃晚餐的老谭和涂曼。”

        “安迪，我不是故意的……”曲筱绡不能让安迪这样误会自己，赶紧解释，“我那时候是顺着那些老总的话说下去的，谁知道……就没兜住，这才用了一下谭总的大名，我真的不是故意扯上他的。还有哦，那天在山庄你也看见了，明明是樊大姐自己先来激将我的，不然我也不会……”

        安迪无语道：“你为什么还要狡辩？那天你说的阴阳怪气的话连我都听出来了，更何况是谙熟人情世故的樊胜美？还有，你说你不是故意的，可那又怎么样？”

        “我记得你和我说过，有时候结果比过程更有说服力。”安迪想起涂曼教她的一句话，‘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此时用在这里正合适。

        曲筱绡被安迪一番话说得红了眼，安迪努力转过脸去不去受她的眼泪影响，继续说完第三点。

        “你不懂得换位思考，自诩‘真性情’，实则是作恶。”安迪听见曲筱绡啜泣的声音也有点心软，她委婉说道：“thegreatgatsby中有一句名言，‘每当你想要批评任何人的时候，就要记住，这个世界上不是所有的人都有过你拥有的那些优越条件。’还记得我请你去浦东新区吃日料那次你对小樊不屑一顾的态度，那时候我就说过，不是每个人都像你一样生下来就可以继承公司、衣食无忧。2202的三个女孩都是平凡的普通人，她们不像你一样有父母给的丰厚的物质条件，但这不是你随意放肆地倾轧别人尊严的理由。你可以不同意他人的生活观念，但你无权干涉，更不应该趾高气昂地朝她们扔石头。”

        安迪回国几个月学了不少东西，成语一串接着一串，曲筱绡听完后有点羞愧，也有点委屈，她试图反驳以证清白，却刮肠搜肚地找不出一词半句来形容自己此刻那种复杂、羞愧、伤心的情绪。

        没文化真是太可怕了！

        “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安迪，我真的知道错了，我不该这么做。”曲筱绡揪着短裙裙摆，红色的指甲扣得掌心都疼了。

        “我想要弥补的，可是我找涂医生道歉她也不理我，2202三个人也都绕着我走，怎么办啊……”姚斌说过，她要想以后太太平平地继续做生意，最好和涂曼搞好关系。曲筱绡从小和人打交道，自问十八般武器向来无往而不利，可是碰上涂曼这种清高正直又名利不沾的人，她可真是没辙了。

        安迪坐在沙发上，双手一摊，“这就是我跟你说的换位思考啊，你有得罪别人的权利，别人也有不接受你道歉的权利。我说过，我不会帮你，但我可以告诉你，道歉需要诚意，而要别人接受你的道歉就需要耐心。”

        曲筱绡不算太笨，她明白了安迪的意思，这次不同她以往的打打闹闹，不是随便糊弄两句送个礼物就可以解决的，一切只能伺机而动。她用力吸了一口气，小声道：“谢谢你啊，安迪。我以后一定改！”

        安迪认可了曲筱绡的态度，并且在第二天早上约涂曼晨练时转达给了她。涂曼淡然一笑，似乎早有预料般毫不意外，因为有人早早就和她分析过了。

        “此人近则不逊远则怨，你可以和她打打闹闹，但别轻易交心。”

        谭宗明知道涂曼嘴上说得再狠，也不会放弃自己的原则去摇晃天平，所以对曲筱绡那天的胡闹他也只是小惩大诫。他昨天最后一通电话中总结了这一句，涂曼听进去了，于是在几天后接受了曲筱绡的道歉。

        但至于曲筱绡的‘做朋友’的提议，……她暂时没那个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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