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魔军

重伤之下的疏影被阿美吉斯特推搡到魔都中央的宫殿，大雄宝殿辉煌灿烂，魔王抓住他的衣服将其抛在王座前的玉阶。

        少年在台阶上无力地滚下来，被阿美吉斯特用一只腿脚撑住脊背。

        “住手，放开他。”靖雪从殿外仓惶地跑过来，刚刚踏进大殿，一缕紫气从她身下缭绕而过，腿下一痛，一个踉跄扑在了光可鉴人的地板上。

        在她的眼中，面前的两个人虽然是同一张脸，但她一眼就认出谁是真正的疏影。

        阿美吉斯特眼神是冷冽而讽刺的，手指收回紫气，“公主，你无礼冒闯大殿，可是会害死自己的。”

        “你放开他……”靖雪忍不住哭喊，看着被摔到台阶下的少年。

        刚刚脱离了七日冰封火炙之刑，刚刚与她相见，才一日间他又被这个性情乖张的魔王折磨得奄奄一息。

        然而这个此刻在她眼中有着疏影脸孔的魔王冷冷笑着，嫌恶地长声道，“公主，你很难过么？是啊……一个女孩为之倾心的人被打成这样，她心里怎么会不难过？如果他死在这座大殿里，你是不是会更加难过，会不会心痛如死？”

        靖雪愕然，魔王的眼中有着无名的怒火，抬手间，紫色的流光瞬间拂到靖雪的身侧，将她从空中拉到疏影的身边。

        “你看看他，看着他……知道他为你承受了多少苦么？”阿美吉斯特大声地斥喝，然而他的声音是苍凉而悲哀的，这样的问题虽是由他口中问出，但仿佛却伤到了自己的心底，“你会眼睁睁看着心爱的人去死么？那你说，如果亲手将自己最爱的人杀死又会有怎样的痛苦？”

        空旷的大殿，靖雪听着身后魔王近乎神经质的声音，她没有多顾，只轻轻地搂住疏影。

        她不想让他再受一点罪了。

        哪知疏影忽地睁开眼睛，看到她立即骂道，“你个死八婆，不要抱我，把你的手拿开，给我滚出殿外去。”

        “不！”她不理会这少年无礼的驱逐，只将手更紧地抱在一起，“我不走。”

        疏影抓着她的手，一张眼睛瞪得圆圆的，怒道，“你干嘛不走，你不走就是害我，你不走我死给你看，你不走就是陷我于不义，你不走还穿着这一身紫衣服来恶心我是不是？滚滚滚！”

        靖雪没有再说话，抱住了他。

        而被紧紧搂抱住的少年眼神深处掠过紧张的光，忽地觉察到肩膀上有点湿热。

        他有些不耐烦，感觉靖雪的手冰冰凉凉，他用力握住，轻声道，“喂，不要哭了，好不好。我很讨厌别人哭哭啼啼，不哭不哭，不哭不哭，乖。”

        阿美吉斯特默默地看着这一对饱受折磨的情侣。

        心又有深深地刺痛。

        真是可悲可叹啊……他伸手抚摸上自己的脸。

        这张脸，是谁赋予他的。

        多少人艳羡着这张面容，多少人为他的面容神魂颠倒。

        然而他知道，那些人的爱恋都不是属于他。即使他拥有一张足够蛊惑众生的脸庞。

        在这漫长久远的时光里，他渐渐明白，她并不是爱他，而是爱上他的脸。然而他的脸本来并非是属于他，他只是一个在恰巧的时间碰到恰巧的人做了一个恰巧的替代品。

        是吧？樱。

        你爱的是你从这张脸庞上看到的那个人，而不是我对吗？

        口口声声说的爱，也只是对那张脸的爱？山盟海誓，也只是对着那张脸。

        为什么他曾拥有所有至善至美的面容，却不能拥有一张独属自己的脸孔。为什么他曾拥有七海十三陆，却不能得到她一个人的倾心？

        为什么？

        为什么这些普通的凡人却能够彼此相拥相爱，相伤相泣，相扶相助，互相为了对方付出一切。

        什么是爱啊……

        宫殿里的王座孤寂冰冷，栓牢了一个注定了将孤独一生的身影。

        他抬头，恍惚间竟看到王座上那个怅然而卧的紫袍王者，日日夜夜绵亘万年的悲伤从洁白而沧桑的王座上铺涌而现。

        那个王者也抬起头，用一张虚无的脸，向他望过来。

        他对王座下的自己说，你是什么啊？你只是一个魔鬼罢了……一个不食人间烟火，不懂人间温情苦涩的东西，你根本不是人类，没有血，没有肉，没有感情。只知道生杀予夺，对这个瑰丽的世界不断地索取无度。

        风尘荏苒，伶俜孑然。

        从你出生的那一刻开始，你就注定了要一辈子孤独。

        阿美吉斯特闭上眼睛，再睁开的时候瞳孔已化作一片妖冶的紫色。

        要一辈子孤独。

        一辈子……孤独么？

        是啊，要一辈子孤独。

        孤独是美酒里的鸩毒，糅合了死亡的颓废与荒芜，将寂静醅到仓促，将黑暗煮到末路，将隔阂浇入肺腑，直到断了痛苦。

        拥有万相而不能得一相，拥有千面而不能得一面。

        这就是他的悲哀。

        然而——

        他的眼神霍然雪亮，魔都上空天际云海翻腾不息，沉沉压在宫殿上头，将湿润的风吹进这座如同巨兽雌伏的大殿。

        风吹动他的发丝与紫袍，他的嘴角流露出一丝笑意。

        这张脸，这张脸……

        他仿佛得到了神谕一般欣喜若狂，五指抚摩着这张虚幻的脸颊。

        “哈哈……”乌云滚滚压城来，而魔都的城主站在自己的大殿中央，陡然仰天狂笑起来，笑得疯狂而猖獗，笑得撕心裂肺而又痛彻心扉，他按着自己脸孔，五指间露出的目光是凄厉而雪亮的。

        疏影抱着靖雪，两个人被魔王的动静惊动，抬头看去。

        这个魔王，又要发疯了么？

        靖雪欲言又止，怀中的少年已挣脱出来站到她身前，望着大殿穹顶下紫袍挺拔的男子。

        少年情不自禁地感觉有些可悲，面前这个魔王也许心里有着重重的迷惘无法解开，所以性情也变得乖张暴戾。

        从台阶前望过去，魔王身周紫气飞舞，背后洞开的大殿金门外，远远地还可以看见乌云密布的天际。

        阿美吉斯特慢慢止住笑，意味深长地看过来。

        他看着疏影的脸孔，认真地端详每一处，从额头看到下颚。疏影被看得全身不自在，一边拉着靖雪的手，“如果没什么事，我可要走了？”

        “走，你想走？”

        “当然。”

        阿美吉斯特不以为然地摇摇头，“不，你不能走。”

        疏影淡淡道，“为什么？”

        “因为……”阿美吉斯特沉吟着，忽地身影一展，猛地将手推在疏影身上。这个时候靖雪就在疏影背后，然而那魔王带着疏影的身体似乎化为虚幻之物，从靖雪的身体穿过。阿美吉斯特脸颊上是一抹清冷的笑意，一把将疏影按到了王座上，继续笑道，“我要让你承受不见天日之苦。”

        手中闪耀出无数缕紫光，流转进入少年的胸口。

        疏影没有感到痛苦与压迫，然而神识却在渐渐消散。

        他要做什么？

        虽然不明所以，靖雪还是忍不住惊叫阻止，“住手，放开他。”

        将少年按到王座上，阿美吉斯特渐渐将手从少年胸口离开，疏影眼睛缓缓阖上，神色安详宁静，仿佛只是睡着了一般。

        不知为何，站在台阶下看着这一幕发生在眼前，她心头有强烈的恐慌，立马要冲到王座上，一边问，“你对他做了什么？”

        她雪白的脸颊上满是泪痕，然而脚步刚踏上最后一级台阶，就被无形的气劲所阻，再也无法前进一步。她看到阿美吉斯特来到跟前，看着这张与疏影一模一样的脸上出现一个诡异而冰冷的笑容。

        “从现在起，他只能生活在夜晚。白天的时候他会被剥夺一切神智，变成一个僵硬的傀儡，只会听从我的意愿行事。”阿美吉斯特将靖雪的一缕秀发握住，摇头叹息，“这就是所谓的不见天日。”

        他长叹着松开手中的发丝，心念微动，面前的少女双脚离开地面，飘浮在空中，然后慢慢向着宫殿后退去。

        凝视着空中的紫袍女孩犹如一阵紫风，向着大门的方向飘去，他一步步跟上，眼神越发兴奋，“并且，我要让他做魔都的半个主人，替我征战四方，纵横七海十三大陆，重新将这个世界握在手心。”

        靖雪眼神惊恐，身形不由自主地向后飞掠，到门口戛然而止。

        阿美吉斯特身形尾随到面前。

        “而你，将会成为他在这座魔都里唯一的牵挂，在这重重深宫里等候着他一次又一次地凯旋而归。喏，现在可以回头看看了……”他的眼神里有难以抑止的兴奋笑意，挥了挥手空中的少女便摔落下来。

        靖雪不由得按他的话回头看向大门外，銮殿外九十九级的台阶次第由高至低铺开，而台阶下是一片空旷的广场。

        然而，她的眼神霍然凝固。

        魔都的天空阴霾密布，电闪雷鸣，狂风呼啸，这片空旷的广场上一片紫光耀眼，无数紫金甲胄冰冷林立，这阶下竟聚集了一支声势浩大的军队。他们一排排队列整齐，手持枪矛斧钺、刀剑弓弩、在阿美吉斯特走出大殿的瞬间齐齐下跪行礼。

        “吾王万岁。”

        山呼海啸般的呼喊让靖雪一时震慑住，这等场面，她曾跟着父皇吴风在皇泽城的军队中见识过。

        然而面前这支队伍却更加诡秘。

        这是一支不死的队伍。

        远方有鼙鼓轰鸣，一望无垠的军势如海般波澜壮阔，他们每个人都精神焕发，眼神冷厉，充满了无以言表的杀气。

        这是征服与对鲜血的**。

        阿美吉斯特抬起一只手，身边的弓箭手队长紫池递过弓箭。

        魔王的目光在广场上密密匝匝的军队里逡巡一周，嘴角扬起高傲的冷笑，“今日，各位战士，我们将歃血为盟。”

        “是。”广场上的军人们声若雷霆，整齐划一。

        阿美吉斯特将箭簇放到**的手腕上，一把将箭头刺入手臂，流出紫色的鲜血。

        广场上所有的魔兵拿出身上的解腕匕首，一片精光闪耀下，他们效仿魔王，将手臂割开伤口，紫色的血流满了他们的脚底，流满了整个广场。

        望之过去，仿佛是一片由紫色血液组合而成的祭祀地狱。

        魔王拉弓上箭，松开弓弦将手中沾血的响箭射向天空，箭支尖啸着直达天际。

        随着箭入长空，漫天乌云为之震散悸动，仿佛是一个祈祷的讯号，风雨被呼唤，打落而下。他望着阴空的雨，声音充满悲壮与苍凉，“魔都下雨的时候，是神在哭泣。神无法怜悯到这片土壤，所以我们希望全世界都陪着我们一起生活在阴暗的城池里。这样，大家就再也不分彼此，全部都向着同样的生活走去，没有人胆敢背叛，没有人再有罪孽。”

        话语顿了顿，他蓦然又道，“所以我们，要征服这个世界。”

        军队沐浴在雨中，轰然答应，“征服世界！”

        少年静静地端坐在王位上，王座扶手上的苍白手指微微听了一下。他面前，宫殿煌煌，灯烛莽莽，壁画沧桑，地板冰凉。

        殿外响起豪迈的咏唱，那是魔都的战士在为即将到来的战争而狂妄。

        紫袍的靖雪无力地委顿在地，身前紫袍的王者高高在上，旁边紫衣的弓箭手眼神黯淡，广场上紫金甲的军队气势如虹。

        天空雷电交加，魔都死气沉沉。

        而魔都雪峰外的天空也同样沉沉如暮，下起了瓢泼大雨。

        血山外第一学院的校长与学生们都不曾离去，在吴风陛下的请求下，他们不敢拒绝。因为这两千名师生校工，是封印阿美吉斯特的基础力量。

        一场魔乱众生，将从这一刻开始拉开序幕。

        …………………………敬请期待时间原素师之第二卷《魔乱众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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