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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乱中乱


华明鹤踱步回到书房里,他感到最近闯入华家的外人实在太多了。无论是那个女孩,还是今日的站在蛮蛮身边的男人,都是他一手打开大门迎接进来的。或许这就是命吧。抬手看表,明珏和那孩子差不多要走了。

        胡月仙真的要被气死了。华良福的那张嘴是喇叭做的吧,昨晚家里来个客人,今天半个望里镇的人都知道了。早上去买个菜,半个菜市场的人都在议论潜园来了个京都的年轻人。

        “月仙,家里来客人啦,买两斤野猪肉吧,半夜上山刚打回来的!”

        “仙儿,拿篮荔枝呗,给客人尝尝鲜。”

        “仙儿,菜篮子太小了,家里来了贵客,得忙一阵哩!拿只鸽子补一补?”

        “月仙,明公从哪里找的孙女婿,你带出来给我们瞧瞧嘛,听说长得帅又有钱,比陆家小子还好嘞?”

        胡月仙挎着篮子,白了这群老无赖和嘴婆娘一眼,拐去别家摊子上买东西。也有一些好事但嘴不欠的人,只敢找零钱的时候偷偷问一嘴。

        “家里来的真的是孙女婿?是明公招的还是敏之自己找的?”

        “这才半年不到呢,去了趟京都,就能找个又帅又有钱的?”

        “不怕陆家那边受不了?不过反正连亲都没定呢,也不能叫人家姑娘等一辈子是吧?”

        “你们这群八婆,给我少说两句!”胡月仙把两块钱硬币往菜板上一拍,咬牙切齿地说。

        “是高老师的学生,过来做个研究,你们猜猜猜,猜个屁!今天菜卖不卖得完哦,先数数赔本了莫?闲得慌!”

        胡月仙心里骂骂咧咧地,买了一斤豆腐一棵大白菜,就气呼呼地往家走。走到半路却又被一个人拦住了。不是别人,正是陆师恒的小姑姑。她把胡月仙拉到窄巷子里,吞吞吐吐,犹豫了好大一会儿才问:

        “月仙,你别骗我,你们家来的那个年轻人,到底是什么人嘛?”

        “阿杳,是谁在你耳边嚼舌根!那孩子和蛮蛮什么关系都没有!你怎么能这么想呢?你摸摸良心,我们华家是那种无情无义的人吗!”

        “不。”陆杳低着头,“我不是这个意思。敏之和谁好都行,我们的手哪里能伸得那么长呢。而且,小恒现在又……又是这个情况。你别误会。我是想问……他……和咱们镇子,有关系吗?”

        “什么有关系没关系?”

        “都说赤海那边要开始填海了。明公他是什么意思嘛?爱华婆婆的事儿你也知道,我听人说,说老道观迟早也得拆,开发商也是京都的哦,你们……”

        “嗐!你说的是这个!”陆杳的这个问题,胡月仙还真不好回答。一来,她确实不知明公对望里镇开发者事儿的态度。从年前到现在,大家也都是在私下里各说纷纭的,从来每个准信儿。她呢,虽说是把潜园当家来看待的,但毕竟根儿上不是望里人,不好多嘴多事。二来呢,她虽说嘴上说着昨晚来的年轻人是高老师的学生,其实心里也清楚着,那孩子看着年轻,却一点也不像个没出过社会的学生娃,不说有城府,那社会经验都写在脸上呢的。她也隐约猜着,里头有事儿。但有明公在,能有什么事儿呢?她该怎么回答陆杳呢?胡月仙索性岔开了话题。

        “怎么,那边又有困难了?”

        “不都一直困难着吗?”陆杳苦笑。

        “这次要多少?”

        “三十万。”

        “三十万!我的娘诶!”胡月仙瞪圆了眼,“他的心怎么这么狠啊!这么多年你都给他填了多少窟窿呐!这,你这就算拆了,拆迁款也没那么多啊!阿杳啊,这苦日子你得熬到什么时候才到头啊!”

        “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可我……”

        巷外有人走过,陆杳连忙抹了一把眼泪,“月仙,你要是有什么消息,别忘了告诉我一声,啊!”说完,匆匆转身从另一头跑走了。

        胡月仙一路往上走,进了潜园门,抬脚刚迈进角门,就看见华敏之和郁城两人并肩在廊檐里走,边走边说,看样子熟得很。

        还处的挺好!

        她真是莫名其妙气不打一处来。按理说呢,自家的孩子交一个朋友,也没啥不好的,可是她昨晚看这个郁城就有点儿忌惮。这个小伙子和望里的孩子们可不一样。那他具体是哪样,胡月仙也说不出来。他和身上总有一股子气场,像要把人的什么东西夺走。真是怪哉!

        前天明公说蛮蛮要带着高老师的一个学生回来,她只顾着孩子回来,高兴!昨晚见了这个学生,自己也觉得不对劲,这人模样是俊,可丝毫没有学生气。要说什么是学生气,把陆家那小恒拉过来和我们家蛮蛮站一块,看一看,你就知道什么是学生气了。

        她心里知道,这半年来华家不太平。但日子还得过,该吃吃该睡睡,她本不愿多想,可偏有人要提!气煞人哉!她又想起刚才陆杳的话,三十万!那个该天杀的狗男人!自己在外花天酒地,把老家的妻子骗得团团转,偏偏陆杳还就心甘情愿被哄人被骗!继而又想起无缘无故失踪的陆师恒!兔崽子!撇下蛮蛮死哪去了!那阵子害得她每天哭。还有这个啥,郁城是吧,京都不好待吗?跑望里来凑什么热闹!最后,她想起了自己早早死了的丈夫,妈的,他倒是会挑日子死,溜到阴间快活去,留下自己守寡二十几年,还得白养活个孩子!总而言之,男人都不是好东西!都是祸害,都是灾星!

        胡月仙越想越气,偏偏她气的其他男人此时都不在场,只有郁城这个倒霉鬼离她最近。于是,她越看郁城越不顺眼,跨进厨房,拿起两把菜刀,咣当咣当剁起肉馅,震地老案板噔噔蹬直晃荡,那声音响当当,也是不耐烦的。

        好在她一进厨房,潜园唯二的两个男人一前一后就都出门了。郁城独自往马路上走,华明鹤去了嘉禾中学,只留下三个女人守家。

        到了下午两点多,园外喧闹起来。钩机和挖掘机陆续开进望里镇,停在半山腰的大马路上,有一队工人在护台宫外围起了红线。好多午睡的人被惊醒了,“立马回头“站里聚集了不少人。

        胡月仙小半天往外跑了四五次,回来一次报告一个新消息,来来回回背都湿了。华老太太原本不管事,只听了就算了,华敏之是个知情人,也并不惊讶。

        下午到了饭点,两个男人还不回来,女人们留了饭,自己先吃了起来。

        上桌时华敏之有些意外,一盘酱油凉拌皮蛋豆腐,一盘五香干炒大白菜,一碗肉末蒸蛋,一碗海带豆芽汤,一桌子尽是简单的家常小菜。平常家里来了客人,就算是非常熟悉的高老师,月仙姨都会精心准备一道精致的大菜,或山珍,或野味,最差也要是新鲜的海货,今天是怎么了?

        “夏天嘛,吃点儿爽口的,吃多了不消化。”

        胡月仙把筷子放下,她心里本来就有气。今儿自己跑得跟只猴儿似的,这祖孙俩倒好,一点反应也没有。她回想起早上在菜市场大伙儿说的话,第一次觉得这个家可以向她隐瞒了什么。她又感到委屈起来,心里琢磨着丫头肯定知道些什么,想问,话到嘴边又问不出口。

        正吃着,外面突然又吵了起来。两个女人抓着衣角沿着石阶一路往上跑去搬救兵,一边跑一边喊:“不好啦——不好啦打起来了打起来了!”

        声音一直传到镇政府,园子外响起一阵匆忙的脚步声。胡月仙放下饭碗也跑出去看,到竹林口拽住一个往下冲的后生。

        “天塌了?跑得比鸡快!”

        后生咽了口口水,“月仙姨,你不知道,护台宫有人打起来了!”

        “正吃饭呢,谁能打起来?米不够了还是菜不够了?”

        “唉呀我说不清楚,你自己去看吧!要开拆了!外来客动手砸摊子呢!陆家老幺,头被砸了个洞,陆大哥要跟人拼命呢!”

        胡月仙心里一惊,早就听说要拆市场,今儿说来就来?

        她一路小跑进园子。华敏之一听陆师齐出事了,立马放下筷子,急忙和胡月仙追了出来。

        她们气喘吁吁赶到护台宫前。这里早已挤满了人群,整个望里镇能走的全来了,把这片小市场挤了个水泄不通。胡月仙扯着嗓子,又仗着是女人,好不容易扒拉开层层人群,才拉着华敏之挤到前头。

        谢天谢地,陆师齐的头没有被砸了个洞,只是额头上鼓起了一个大包,膝盖和胳臂上蹭破了皮,流了一点血,早就干了。孩子受了皮肉伤本来就疼,看围得越来越密的人群,又有大人动起手来,害怕是自己惹了祸,现在被吓得嚎啕大哭。此时,陆妈妈正抱着他坐在一个摊贩的塑料椅上,正给他头上抹印尼红油。地上桃李瓜果滚了一地,被踩地烂成了泥,遮阳棚散了架,一杆秤断成了两截。另一边,陆家叔辈侄辈的五六个男人,正气势汹汹地和四五个穿黄马甲戴黄帽子的工人对峙着。为首的两个壮的,已经动了手脚,刚在地上扭打了一顿,脸上青一块紫一块,身上沾满了土灰。

        几个胆大的镇政府工作人员挤进两伙人中间,张开手臂正在劝架。

        华敏之猫着腰绕过人群到陆妈妈身边,群众们见是她,也自觉地给她让道。她摸摸陆师齐的手,问,“阿姨,小齐,没事吧?”

        陆师齐看见了华敏之,哭声渐渐弱了下来,眯着眼睛断断续续抽泣着。陆妈妈看了看敏之,默默地把儿子搂在怀里,身体往旁边偏去。

        华敏之伸出的手僵在那里。

        胡月仙两只耳朵竖起来,听周围人的议论纷纷,总算明白了。原来是大观集团的工人来划施工区,刚开始还好好的,划到卖水果的庆庆旁边时,陆家老幺正在买荔枝,工人要庆庆挪个地,庆庆不肯,话缝里都是刺。偏偏陆家老幺挑荔枝慢慢吞吞,一颗一颗看,一个一个闻,把工人惹急了,骂了几句。庆庆护着孩子,就这样和他们吵了起来,最后动了手。蛮横的工头把摊子掀了个底朝天,连带把孩子也撞倒在地上。

        闻讯来的陆有忠气得连连发抖。谁都知道,这个时候去招惹陆家,那不是找死吗!陆师恒失踪小半年,为了筹钱找儿子,陆有忠卖掉了在嘉禾和南货加工厂的股份,虽说没多少钱,但这毕竟是当初镇子里的乡民同心同德的象征。他把这点儿股份一卖,也就意味着自己在望里少了一份根基。况且,他卖给谁不好,偏偏给了大观集团。

        想一想,这也是无奈之举,大观出的价最高,这些年旱一阵,涝一阵,大家都过得不容易,镇里的也没多少人能一下子掏出这近十万现金。综合这半年来的风声来看,这南货厂,那嘉禾明年保不齐还在不在呢?学校要是关了,厂子要是倒了,到时候他们的钱还拿的出来不?早有人在想着要不要“提现”了,只不过大家都心照不宣地等着一个人的态度罢了。

        说句心里话,大伙儿其实挺感激陆有忠的。这男人窝囊了大半辈子,这几天总算做了回真男人。先卖了股份,虽说开了个不好的风气,但也算给那些蠢蠢欲动的人搭了个台阶下,以后谁再卖股份卖田地的,也不算分裂主义和数典忘祖了。

        再说刚才那一脚,不偏不倚正好踹在那个狗仗人势工头要害处,要不是他哥拽了他一把,有忠再补一脚,准能让这仗势欺人得狗东西断子绝孙。

        胡月仙她们赶来时,送那个蠢货工头去丁医生那儿检查的村民回来了,大伙儿自觉地给他们让了一条道。通过这条短暂疏散开的口子,华敏之看到,原来在护台宫后的关老爷庙里,还坐着几位须发皆白的老人。他们穿着褂子,拄着拐杖正往这边看。这些都是她熟悉的太爷爷们,是常来家里的长者。看他们的神色,也是愠怒的,而他们炯炯的目光却投在了陆伯伯的身上。她想,在她离开的这段时间,望里一定又发生了什么事。

        “嫂子,我们先回去吧,有大哥和二哥在,你别怕。小齐,来,姑姑背你。嫂子,你看小齐,咱们回去,找丁医生来看看,好不好。”

        是陆杳。在一群男人中她显得更加矮小。

        陆妈妈思儿心切,大病一场,活似半个死人。下午正在家里给大儿子屋里铺床。一听到有人在楼下喊“陆家幺儿被打破了头”,吓得她两腿一软,两眼昏花,踉踉跄跄冲了出来。

        此时,女的小的在抹眼泪,老的在骂街,青壮年的梗着脖子握着拳头准备干架,陆家人齐齐整整聚在护台宫前。和华、林两家比起来,陆氏本是从更南的南方迁来的外来户,南蛮子好斗争勇,抱团斗殴的习性,是骨子里带来的。周围的人面面相觑,谁也不敢上前相劝。

        陆杳本来是关了门正在数钱的。数到一半,大门被砸得哐哐哐响,她慌忙把席梦思的床垫抬起来,一股脑把所有钞票都压进去。出来一听说是侄子和嫂子出事儿了,她就奔了上来。嫂子现在也就只她的话能听进去几分。

        儿子和老婆走了,陆有忠的气势竟一下子塌了下来。原来当一个英雄是这么累的啊!

        就在他松了半口气的时候,娘娘腔的镇书记提着裤子从家里赶了过来。这是个“老黄瓜”,爱穿西装裤,皮带勒出一段小蛮腰,裤脚推在增亮皮鞋上。

        “自家人怎么和自家人打起来了哟!”书记人虽矮小,却胆大心细,是个和稀泥的好手。他躲在一个拦在两拨人中间的壮实后生背后,扇动着“鸡爪子”示意两方剑拔弩张的人群消消气。

        “放你娘的狗屁,谁和外地佬一家人!”一个退伍的陆家壮汉骂道。

        “哎呦~说话太难听了哦。都是来为了镇子好嘛!不伤和气的哦!人在外不容易,咱体谅一下嘛。”

        “还说!找打啊你!陆家人在这儿站着呢!啊?你哪根葱,陆家的事用不着你姓华的来管!敢动我们家孩子!找死是吧!”

        那几个工人,先是被对方的阵势压倒了。自己嘛也没啥理,没想到来这镇子第一天就摊上事了。

        “大哥,大哥,我,我也姓陆。咱,咱几百年前说不定还是一家嘞。”一个矮个子的工人缩头缩脑地说。

        周围发出一阵窃笑声。陆有忠的脸都青了。

        壮汉刚要发作,书记连忙圆场,“好了好了,散了散了,不妨碍农民工兄弟干活。该赔礼道歉的,该给的医药费,镇里会安排好。各位注意了啊,今天晚上八点,镇政府里开大会,每家每户派个代表过来,不能缺席,不要迟到,互相传个信啊。”

        “开会?”

        “开什么会?”

        “老黄瓜你倒是说清楚哟!”

        “开什么会?开你家房子的会哦!晓不晓得咯?到时候记得把你祖宗也请来咯!”书记知道自己成功把矛盾解开了,背起手得意地往镇政府的方向踱去。

        众人的注意力全被他吸引过去,人潮拐了个弯儿,围着他逆流而上。人群渐渐被带走了,这时,林家的男人们才姗姗来迟。他们安抚着陆父的情绪,又劝退了几个要去追人的壮汉,陆家人虽心有不甘,奈何林家、华家都在劝,小齐也伤得不重,只得暂时顺着这个台阶下来,等秋后一起算账。毕竟他们此时最关心的也是房子、地基的事。

        华敏之习惯性地要往陆家方向走,却被林家的当家人林继祖拦住了。

        “孩子,回去吧,这是他们家的事。”林继祖乌黑的眼珠子里投出精明的光。华敏之躲闪着他别有深意的目光,没有追上去。她躲在角落里看着陆家的人一个一个离开,忽然发现,陆师恒的大伯父,陆氏的族长并没有出现在这场纷争中。陆伯伯从小就不喜欢她。

        华敏之和胡月仙走在人群最后,到潜园门口的时候正好碰见回来的郁城。她带着些许敌意看向他,快步走进家门。郁城想去追她,但胡月仙在,又不敢追。不知道为什么,短短两天时间,他在潜园里最敬畏的不是华明鹤,而是这个被华敏之称呼为“月仙姨”的女人。他不知道这个女人是谁,就像她也不清楚他是谁一样。这个平庸的农妇身上有一股强大的力量,时时让他低头让他退缩,使他在她面前谨言慎行,心有提防。

        护台宫的事他已经知道了,书记也是他派人支使过去的。施工现场的一些事虽然比不上他在会议室办公室里做决策难,但确实琐碎烦人得多。

        晚上,花厅里亮起了灯,华明鹤却还没有回来,华老太太便打发胡月仙去嘉禾看看。华敏之在花厅里陪祖母酿桑椹酒,心不在焉地往瓶子里装冰糖。眼睛也不看,脑子也不转,“噗通”,白酒溅到领口上,有些冰凉,雪白的衣领染上一点粉红,散出一小圈红晕。

        “放下我来吧,你的心不在这里。”

        “奶奶……”

        “乖,听话,不怕。去洗个澡,有什么事明天问你爷爷就知道了。”华老太太从她手里拿过桑葚,催回房睡觉。

        屋里的灯亮着,他也还没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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