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看不见的原告（23）

宋岩溪一路循着记忆找到胡桂芳租住的那个车库，或许是因为官司失败的缘故，胡婆婆心里难过又委屈，听外头散步的邻居说，老人家已经许久不大愿意出门了，每日里除了做两顿饭吃，就是在屋里躺着。

        “那样好的人也没有好报，哎，这世道……作孽哟。”

        邻人感慨着，热心的帮着宋岩溪敲了敲胡婆婆的门。

        不多时，铁门吱呀一声开了，正露出胡桂芳一张苍老的容颜。

        似是没料到宋岩溪还会再来，胡桂芳足足看了她几秒钟，才张开口道：“宋律师，你怎么来了？”

        宋岩溪看着她额角的鬓像是比之前所见又白了几分，心下不觉一阵酸涩，忙搀扶住胡桂芳的胳膊道：“婆婆，我来是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好消息？这年头，她还能有什么好消息？

        胡桂芳心如死灰，握紧了她的手道：“闺女，不要想法子来逗我开心了，我一个老婆子，还不知道能活几天，你们年轻人事情多，时间也宝贵，不值当你往我这里一趟趟跑。”

        “婆婆，我不是逗你开心，我是真的有好消息要告诉你呢。”

        宋岩溪眼见胡桂芳百般不信，她一急，便把她往屋里搀扶着，关上了门挡住外头邻人打探的视线，才道：“婆婆，我问你，之前你丈夫郭兆坤给你送的那包衣服你都放在哪里了？”

        郭兆坤送来的衣服？好好地，找那个做什么？

        胡桂芳面上隐隐露出一丝奇怪，便一点一点挪动步子，吃力从床底下扒拉着一个蛇皮口袋道：“都装在这里了，有夏天的也有冬天的，冬天的我拿出来穿来，夏天的还收在底下。宋律师，你找这些衣服要干什么？”

        宋岩溪忙上前帮着她把口袋拖出来，一面拉开拉链，一面道：“我不是要找衣服，我是要找一样……顶重要的……东西！呼，好难拿呀！”

        她憋着一口气，感觉指尖触碰到一个尖尖角似的东西，忙就用手指夹住，慢慢用些力气扯出来。

        直扯到那尖尖角露出了全部面容，方才松口气，把那大红的本子打开来放到胡桂芳面前道：“婆婆，你看。”

        “这……这是什么书啊？怎么放到我袋子里来了？”

        胡桂芳不大识得字，拿着大红的本子，翻来覆去也没看出什么花样。

        还是宋岩溪指点着上头的姓名给她看道：“婆婆，这是郭家老宅新换的宅基地证，郭大爷没说错，他当真把老宅只留给了你一个人。”

        什么？这、这……这是怎么回事？

        胡桂芳傻眼看着宅基地证熟悉的三个字，愣了半晌，才磕磕绊绊说出一句话来：“我不能要啊，这东西我不能要，那是老郭家的宅子，是老郭辛辛苦苦盖起来的，我怎么能要？”

        “婆婆，你和郭大爷做了三十多年的夫妻，他的东西，自然有你的一份。何况，这份宅基地证，是他送给你的，你有权收下。”

        宋岩溪把她的手在宅基地证上握紧，几乎难以想象这个老人的心地会质朴到这般地步。

        郭家三姐弟那般对待她，换作旁人，有了宅基地证不知该多高兴呢，可是眼前的这个老人却摆着手不要。

        哎，真该把郭德香她们喊来瞧一瞧，胡婆婆根本就不在乎他们争得那点家产，她只是在乎活着的时候是郭家的人，死了以后能入郭家的祖坟，就心满意足了。

        但是这一点点的心愿，却被郭家三姐弟在扭曲的价值观的引导下给误会了。

        宋岩溪轻声地叹息，胡桂芳握着那个大红本子，依旧有些不知所措：“闺女啊，这东西我还是……还是不能要，要了德禄他们姐弟在法庭上说我的话就要应验了。她们说我白吃白喝离了婚还想争家产，我没有那个意思的，这本子……你帮我还给他们姐弟吧。”

        “婆婆，这证上写了你的名字，若要还，就得到公证处重新公正。可是要去公证处的话，你打算把这证还给谁呢？”宋岩溪知道她善良，但她私心里并不愿意老人当真把宅基地证送给郭德禄他们。毕竟有了宅基地证，胡桂芳还算有个依靠，将来在出租房住不下去了，还可以回郭家老宅住着，由是她便极力劝阻胡桂芳道，“而且话说回来，你们老宅一共十间房子，三个人怎么分都不可能分均匀的，你把证送回去他们并不会领你的情，相反的若是你多给了谁或少给了谁，他们三姐弟之间一定还会再闹起来，到那时候没了郭大爷，凭你一个人如何劝好他们姐弟三个？”

        “我……他们……他……”胡桂芳张口结舌。

        若论说理，她自然说不过律师出身的宋岩溪。再则，宋岩溪说的话正打在了她的软肋上，当初不就是因为分房不均，郭德禄他们三姐弟才会闹得不可开交吗？还把老郭闹进了医院。

        如今老郭死了，她又有什么能耐管得住德禄他们呢？

        胡桂芳不自觉迟疑起来，眼看她不再提送回宅基地证的话，宋岩溪才舒口气，把证从她手中拿回来，重新放到袋子里去：“婆婆，你把这个证收好，将来不论你什么时候想回老家了，就可以拿着东西回去。只要有证在，没人敢说你，也没人敢撵你走的。”

        “哎。”胡桂芳嘴里答应着，脸上却慢慢红了眼眶，听她的话把东西收好，半晌才擦擦眼泪站起来道，“老郭是个好人，我嫁给他总算没白嫁。闺女，我谢谢你，谢谢你了。”

        “婆婆，应该是我谢谢你。”

        宋岩溪亦是忍不住热泪盈眶，在上次帮着许智子打官司的时候，她以为男女之间大抵是没有永久的爱情可言。可现在看着郭兆坤为胡桂芳做的一切，却又觉得，世间上可供称赞的爱情其实很多。

        若无胡桂芳倾心的付出，就没有郭兆坤全部的回报。若无郭兆坤全部的回报，也就没有她这一场转败为胜的官司了。

        再度辞别了胡桂芳，宋岩溪虽说还是裹着来时穿的那件棉衣，但心底里却分明比来时温暖了许多。

        她轻声哼着歌，十分愉悦地回到所里，回到她惯常用的那间办公室，倏忽间瞥见柜子里的文件，她……蓦地止住了歌声。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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