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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十五年后


十五年后,世间已无桃花夫人,唯有天盛国訾妃。
  都说狻猊族人擅长蛊惑人心,生得妖魅,会妖术,自訾妃入主后宫后,接连三位皇后不幸身故,朝堂上下众说纷纭,直说此乃当世妖妃,请求陛下诛之。
  天景帝大怒,怒斥群臣,引得君臣离心,朝堂内外,暗流涌动。
  刚刚被册封为谆孝皇后不过数月的丞相之女猝死于仪和宫中,经医官鉴定,确定其死于一种名为往生蛊的巫蛊之术。整个皇宫,除了訾妃,无人会下此蛊。
  谆孝皇后死前曾发生一件事儿,说是訾妃身边的女官卧雪不知怎的得罪了皇后,令得皇后娘娘雷霆震怒,叱令下人们长其嘴,终不解气,遂将一碗新上滚烫的粥扔其脸上,幸好訾妃赶到,生生替她挡了下来,那碗滚烫的粥就这么一滴不落结结实实地洒在訾妃肩膀处,而她愣是哼都没哼上一句,反而好脾气地问:“皇后娘娘罚也罚了,若是消了气,还请允许我将卧雪带回,自当好生教导。”
  说是皇后,其实不过是个刚入宫几月的小丫头片子,借着母家的势力被封为后,半点不知规矩,仗着天景帝的宠幸耀武扬威,无法无天。
  小孩子任性一些也实属平常,她错便错在钟情皇帝,生生将訾妃当成了假想敌,尤其看到訾妃那张如世人所说不曾衰老的脸,愈加生气。
  “你就是个老女人,凭什么勾引皇上?”
  訾妃异常好脾气:“皇后说笑了,陛下已经数月不来芳华宫,也不曾召臣妾侍寝。”
  即便訾妃被烫伤,但这件事最后还是以冲撞皇后视为大不敬为由,令她罚跪了半日。
  那时,宫中便开始起了流言,说是谆孝皇后得罪了訾妃,怕是命不久矣。
  果不其然,流言刚起,皇后便死于非命,好生凄惨。加上医官又检出往生蛊的痕迹,众人更加认为是訾妃出于嫉妒下的手。
  一时间,朝中大臣纷纷谏言,要訾妃为谆孝皇后偿命。在凿凿证据之下,天景帝下令禁足訾妃,彻查真相。
  芳华宫中一向无甚芳华,现如今变得愈加冷清,庭院寥落,唯有那棵月桂树生得愈发茂密。
  入夜,訾妃独自一人在院中荡秋千,她问身旁女官:“卧雪,你说这花什么时候会开?”
  “十五年了,这棵树开花的时间越来越早,想必明年雪停后,便会开花。”
  “甚好,甚好。”
  忽听得有人在翻院墙,卧雪警觉:“娘娘,陛下来了。”
  “你先下去吧。”
  “是。”
  卧雪走后,訾妃换了个姿势继续靠在秋千上,声音慵懒:“堂堂一国之君,什么时候做起了梁上君子?”
  “为什么?”天景帝现身,怒气冲冲。
  相传狻猊族圣女有着永远不会衰老的容颜,她们的生命会有尽头,但容颜却永远不会老去,自从十八岁入宫后,过去的十五年时光,似乎未能在她脸上留下一丝痕迹,她还是如同当初那般风华绝代,但熟悉她的人便能看出,她眉宇间被岁月磨平的苍老与悲哀。
  “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要种下往生蛊?”
  “陛下若觉得妾身有罪,大可听了众臣之言,降罪于妾身。”
  天景帝征战雪国时尚未过而立之年,如今已过不惑,少了许多年少意气,变得愈发稳重阴沉,极少动怒,今日倒是难得生这么大气。
  “我是问你为什么要下往生蛊?”
  “往生蛊往生,在最快乐的梦中,去往另一个世界,她说疼,我没办法。”
  “她入宫不过三月,处处针对你,处处找你麻烦,你管她做什么?”
  “陛下可知,即便她是丞相之女,但爱护陛下之心,却在妾身之上,可你却容不下她。”
  少女心事,张扬又勇敢,向来懂得识人的天景帝又岂会不知,他声色俱厉:“比起爱人之心,她孝心更甚。”
  訾妃沉默。
  “总之,无论如何,朕不会让你有事。”
  “凡是莫要强求。”
  “朕只知道,强求未必都是苦果。”他眸光坚毅。
  訾妃跪拜:“不管怎样,多谢陛下没将妾身打入冷宫,只是禁足于芳华宫。”
  天景帝将她一把从地上捞起,紧紧拥入怀中,片刻都不愿松开。
  訾妃垂着手,任由他抱着,斜靠在他肩上,再没更多情绪。
  “十五年了,你都没笑过,告诉朕,该怎么做,才能让你笑?”
  想起初见时,她坐在雪王身边亦是不苟言笑,却在雪王递给她酸梅时,露出嗔怪的笑意,似是愠怒,却娇俏可人。
  “陛下该回宫了。”
  天景帝拂袖离去。
  他囚禁了她,却问她,为什么不笑?
  等人走后,訾妃轻蔑一笑,毕竟听到了世上最好笑的笑话。
  没多久,訾妃的一双儿女又纷纷找来,好不安生!
  哥哥政一十四岁,妹妹念一十三岁,正是调皮捣蛋的时候,听到母妃杀人的消息,半点坐不住,连夜偷跑过来。
  念一素来听话且十分敬重訾妃,对母亲唯命是从,政一则不同,他的性子像极了父亲,霸道又自我。

  小时候,两个孩子并未能养在訾妃身边,最近几年皇帝对她的看管逐渐放松,两个孩子才能和生母有更多接触。
  “母妃,皇后真的是您杀的吗?”政一单刀直入。
  訾妃还没来得及说话,念一已抢过念白:“当然不是母妃。”
  “陛下不准任何人见我,你们回去吧。”
  “母妃,儿臣不懂,明明你可以得到父皇的宠爱,但你偏偏不要,背地里又要争宠,到底是为什么?”
  “我累了。”訾妃闭上眼睛。
  不得不承认,对于这个无论性格长相皆酷似天景帝的儿子,她满心厌恶。
  念一拉住哥哥的手,阻止他继续说下去,转而从怀中掏出一袋梅子:“儿臣会去求父皇,让他放了母妃,母妃且等等,待酸梅吃尽,定能出去。”
  临走时,訾妃还是不忍,嘱咐了一句:“别去求你们父皇,他心中自有定夺,切勿多言。”
  “好。”念一笑起来很好看。
  入秋后,天气渐冷,雪国人不畏寒,可这十五年来,每每入冬,訾妃都觉十分寒冷,她坐在床边地上发呆。
  门口有轻微响动声,警觉:“谁?”
  “是我。”
  来人身长七尺有余,气定神闲,贵气十足,訾妃对他的印象还停留在年少生病喊疼的时候,没曾想,一眨眼,已是大人。
  太子商羽,现年二十有六,十二年前差点因瘟疫之症身故,那时连他的亲生母亲都对他避之不及,只有訾妃一人没日没夜的照料他,也就是那时开始,他对訾妃的感情变得不一样。
  在这个波谲云诡,吃人不吐骨头的宫门里,即便是亲生父母也不过是利用,只有訾妃曾在他全无希望时,救他于痛苦之中。
  “太子殿下?”
  “你受苦了。”
  被禁足不过一日,何苦之有?
  “你可知,私自潜入妃嫔寝宫,乃是死罪。”
  烛光映照下,太子有些慌神,他眼眸晦暗,似有深意:“我不怕死。”
  “疯子,请太子殿下速速离去!”
  突然,太子窜到訾妃面前,握住她的手,眉眼深情:“皇后之死,证据确凿,连父皇也救不了你,不如我们一起逃吧,逃到一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只有我们两个,神仙眷侣,好不自在!”
  他身上带着微微酒气,想来是喝了酒,訾妃欲挣脱不得:“我是你父皇的人,永远不会跟你走。”
  “为什么?”太子有些癫狂,“你是他抢来的女人,是不是只要我比他厉害,也能抢走你?”
  说话间,太子已经制住她的手腕,将人扑倒在床上,随着身体的靠近,一股火热的气息弥漫开来。
  訾妃的手无法动弹,她抬头望着纱帐,轻纱罗帐之下,全是这禁宫中难以言说的秘密。
  随意挣扎一二后,她累了,便停下,似乎不再抗拒这样的命运。
  “娘娘,娘娘……”卧雪的声音传来。
  太子被惊扰后,理智恢复了些许,他迅速起身,抱了抱訾妃,承诺:“我下次再过来。”
  窗户被打开,太子跳窗离去,只留下无尽的冷风吹遍屋子。
  訾妃依然维持着刚才的姿势,卧雪见状,有些焦急:“圣女,你没事吧?”
  无旁人时,卧雪还会叫她从前的称呼,让人觉得恍如隔世。
  “那个登徒子又来了,是吗?”
  “嗯,始终还没得到,所以念念不忘。”
  “不如向皇上揭发?”
  “不必,父子离心于我们有利。”
  “可他?”
  訾妃表现得异常冷静:“没什么,我又不用为谁守节。”
  “你别说丧气话,我知道你不开心。”
  “我只是想起第一次入宫侍寝时的场景,那种被扯住命运般的心悸,历历在目。”
  那年她着一身白衣入宫,天景帝肖想她已久,迫不及待地召她侍寝,那时,她便是如同今日这般,握紧拳头,盯着纱帐出神,直到天明。
  侍寝之后,天景帝大喜,一个曾嫁于雪王五年的女子竟是完璧之身,的确是件可喜可贺的事儿。
  没多久,关于已逝雪王不举的流言甚嚣尘上,訾妃听到了,却也不曾辩驳半句,她深知这是天景帝作为男人极想要满足的自尊心。
  为了活着,她选择顺从。
  “圣女……”
  “卧雪,你说他们是不是很可笑?”訾妃露出十分怪异的笑容。
  卧雪已经不记得她上一次是什么时候哭,又是什么时候笑,只记得很久以来,她都是一副毫不在意与世隔绝的模样。
  看着她的样子,卧雪的眼角流出泪来,仿佛是在替她控诉。
  “他把我关在笼子里,用锁链锁住我,然后问我为什么不会笑?还有他的儿子,更可笑,蛮横地掣肘住我的双手,然后再问我,可不可以跟他远走天涯?真是天大的笑话,他们芈家都是天大的笑话!”
  “圣女,你别这样,我们一定可以报仇!”
  “报仇?怎么报仇?十五年了,他防了我整整十五年,你看这座大殿,空落落的,精美却一无是处!人人都知道天景帝对我宠爱有加,但人人也都知道,连他自己也很清楚,他于我是灭族亡国之恨啊,所以这么大的屋子,连个瓷器都没有,他给的奖赏永远是些珠子,连金钗都没有,我这所谓的宠妃连饰物都不配拥有,你说这是为什么?”
  “因为他害怕。”
  “对,他害怕,他也知道我心里有恨,所以禁足了我整整三年,若非王室瘟疫,用得上我,他又怎么会轻易将我放出来?可是即便我表现得多么顺从,他也做不到完全相信我,仍旧对我防范有加,就连在我这芳华宫过夜都不敢!”
  “只要静待时机,总有一天,我们一定可以得偿所愿,待大仇得报,我们就离开这座囚牢,找一处清净的地方,从此天高地阔,潇洒自在。”
  “你说得对,我要报仇,我要杀了他们,我要他们死,我要那些曾经伤害过我,伤害过雪国子民的人,全部付出代价!”
  訾妃双目猩红,指甲嵌进肉里,露出丝丝血迹。
  卧雪凑近她,握住她的手说:“既然我们现在缺一个关于皇后之死的交代,不如顺了陛下的意,将太子推出去。”
  訾妃目光深邃,过了好一会儿才说:“好,手脚干净些。”
  “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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