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13章

陈娇与刘彘贴合地更紧了一些，她将自己眼中的害怕藏在了刘彘看不见的地方。陈娇不是什么良善的人，可陈娇也不是什么大奸大恶之人。

        她也是会害怕会愧疚的，就她身上的这一点上看来，多是遗传自她的父亲。她的母亲已经与曾经她认为的顾念亲情背离，就只剩下不主动出手害人这个唯一的底线了。

        而陈娇的父亲，既不曾出手害过人，也不曾丢掉母亲眼中无用的亲情，他只是冷眼旁观着这一切，试图游离在权力的中心之外妄图全身而退。

        陈娇希望父亲能得善终，至少父亲在她看来是温情的。哥哥们和母亲是一边的，她这个妹妹已经和哥哥们是天然的对立，陈娇是再难从哥哥们那里获得理解了。

        父亲会给陈娇来信，不多，大概半年一封，即使陈娇和母亲早已经离心，父亲都不曾断绝过这样的行为。

        父亲是唯一会担心她的身体的人，总是在信里写下问询陈娇的状况的话，好像陈娇还是个他印象中的那个幼小天真的孩子。

        父亲许多年都不曾改变过，他还是很疼爱陈娇。就像陈娇记忆里面的小时候，哄陈娇沉沉睡去后才会离开，父亲极少会让陈娇一个人。

        只是在陈娇不得不嫁了夫婿，成了皇后之后，想要和父亲再相见都是一件奢侈的事情。

        汉廷虽然有省亲的传统，但是次数都很稀薄，一年都不会超过三次。省亲的时间其实很紧张，多是女子还没和家人们说上几句话，就要赶快回到后宫里去了。

        若是往后父亲老去，再也写不了信，怕是陈娇仅剩的心理安慰就再也没有了。不过，生死有命，陈娇除了接受这样的境况之外也没有其它的选择了。

        生老病死，乃是上天注定。

        陈娇可选的选择，总是那么的稀少，她除了默默接受以外还能做些什么？她已经在她可以选择的选择之中做出了对她来说最好的决定：接受刘彘所给予她的一切，然后再守好自己的优势。

        然后，平静的度过这余生，虽然寂寞，也会偶有悲伤，但是至少她能求得善终，不至于早早地逝去，还没有尽情享受过就仓促地结束了这短短的一生。

        权力的滋味甜美，却带了暗毒，只会让人再也离不开。

        陈娇时时刻刻都在保持着清醒，她不断的提醒自己：她可以靠近权力但绝对不要沉迷其中。因为她知道，她是绝对掌控不了这强大的权力的，她只会被巨量的权力吞噬，再无宁日。

        她是什么样的人，就已经决定了她往后能掌控的权力会有多少。陈娇想，她大概是比不过母亲在权力场里钻营的能力了。相比起母亲，她还是太过怯懦心软了。

        刘彘时常留宿在椒房殿里的情况已经持续很久了，但是陈娇还是没能诞下子嗣。

        陈娇也陆陆续续请了不少的大夫、医者来诊治她的情况，草药是喝了一副又一副，却仍然是一点作用也没有。

        陈娇从来都知道，子嗣是唯一能让她维持皇后位子的保障，她也无比期望上天能怜惜她，让她的余生更有保障一些。

        但是很遗憾，上天并没有给她机会。她似乎是没有子嗣的缘分，不曾孕育过子嗣，这也让陈娇非常失望。

        无奈，她只能放弃了这个计划，子嗣乃是上天的恩赐，没有便是没有，是万分做不得假的。

        虽然陈娇的心事不为人知，但是陈娇的生活却广为人知，人人都道陈娇为刘彘宠爱，风头正盛。

        陈娇也就施施然的接受了这样的说法，只要是刘彘想要的效果，陈娇都会配合。毕竟，决定陈娇往后命运的人，不是听风就是雨的世人，而是迟早要执掌天下的皇帝刘彘。

        外祖母的身体已然是快要枯败的老树，不知道哪一日就会撒手而去，刘彘还在饶有耐心的装作宠爱陈娇的样子，时常来椒房殿亲近陈娇，其实他是为了稳住外祖母和母亲。

        刘彘要做些什么，陈娇管不了，她只能将自己的小脾气放大，装作盛宠若娇的样子。

        刘彘知道陈娇的用心，有一日，他曾温和地和陈娇说：“阿娇乖，等日后孤没了限制，可以大展拳脚的时候，一定会记得阿娇今日的好的。”

        阿娇颇为受用的答应了，“是了，全听阿彘的。”

        背地里，陈娇却从来不曾信任过刘彘，刘彘承诺陈娇的，是日后护她周全，他可从来没有向陈娇说过皇后这个位子的去处。

        她的皇后的这个位置，悬了。

        陈娇的后位，怕是总有易主的一天，陈娇也做好了准备。既然没有子嗣，她拿什么争？

        皇后的这个位子，太多人眼红了。

        刘彘往后扶持的新贵，怕是才是这个位子的新主人。作为快要失势的窦氏一族的成员，陈娇敏锐地感知到窦氏必定要作为新贵的垫脚石，让新贵踩着上位。

        刘彘到时候能顾念窦氏曾经的多少苦劳呢？应该不会太多。

        陈娇在等待合适的机会，让窦氏一族平安，至少，她要保住窦氏大多数人的性命。

        陈娇每日听刘彘说他的野心，听得耳朵都要起了茧子。刘彘已经将讨伐匈奴作为他的执念，每隔一段时间就要与陈娇说道说道，展现他那难以磨灭的决心。

        刘彘也在期待着能大开杀戒的那一天。

        韩嫣在征讨匈奴的军队中的位置，刘彘必定要寻个合适的人代替。韩嫣不应该被忘记，他曾经是刘彘最喜欢的人。

        每当刘彘考量带兵抗击匈奴的合适人选的时候，他都会对王太后的不满加深一分，本来韩嫣会是最合适的人选，这么多年来，就连刘彘都这样认为，韩嫣将会是抗击匈奴最好的人选。

        但是木已成舟，韩嫣早早的失去了性命，而剪除王太后身后的势力一事，还急不得。

        刘彘只能将他对王太后的不满压在了心底，只等着以后慢慢割除王太后的势力，日子还长着呢！

        刘彘迟早要给王太后一个终生难忘的教训，告诉她，所有试图爬到皇帝头上作威作福的人，最终都将跌到谷底。

        陈娇私心希望王太后能早些为此付出代价，以告慰韩嫣的在天之灵。

        可是陈娇也不是傻子，等到刘彘一步步剪除王太后的势力之后，只怕是以后都见不到的外戚之中孕育出像是窦氏这样强大、深厚的势力了。

        长此以往下去，外戚再无把持朝政的机会了。陈娇无比清楚结果，但是她却不想改变，当然，她也没能力改变。

        刘彘要做的事情，她不能去阻止，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不仅没有任何益处，反倒会增加自己的风险，讨不了一点好。

        刘彘将他的心思说些给陈娇听，不是为了听陈娇的违逆之词的，他只是需要陈娇知晓他的秘密，不要说出去便可。

        刘彘也需要人来倾诉他多年来的野心，缓和压在他身上的压力。作为皇帝，他身上的压力并不小。

        虽然陈娇知道刘彘多是在找借口罢了。皇帝的位子带来的好处和享受，一定能让人忽略这个位子所带来的压力。

        忙碌才是最好的缓解压力的方式，以前没有陈娇的时候，刘彘也不是时时刻刻都和韩嫣在一起的，所以，究竟真正的理由是什么呢？

        假装。

        假装他对陈娇是极好的，装作不得已的样子，这样，有朝一日当他剥夺陈娇的皇后之位的时候，他才能理直气壮的拿走陈娇的皇后之位。

        陈娇了然，但是陈娇什么也没有说。对于迟早会发生的事情，与其不接受，不如借此牟取一些补偿。

        总比什么也留不下来的好。

        而韩嫣和陈娇之间和谐的关系，刘彘一直都是是默许的。陈娇陪着他多年，本分又聪明，也算是刘彘的半个心腹，有些事情，陈娇就是知道得多一些也没事。

        共享越多的秘密的人，他们之间的利益联系只会更加紧密。

        韩嫣喜欢陈娇的识趣，他和陈娇之间关系一直不错，陈娇的一些不讨人厌的性格便入了韩嫣的眼。

        之后，藉由韩嫣的嘴，刘彘便也知道了，这倒是陈娇未曾知道的事情。

        陈娇何尝不知道韩嫣和刘彘之间的关系要比自己和刘彘之间的关系要深度联系得多，但是陈娇永远不会自作聪明，她只能将自己面临的境况处理好，至于多的，她管不了，她也不能管。

        陈娇嘴严，从不将不该说的说出去的东西说出去，给自己惹麻烦。要不是窦太皇太后干预刘彘的新政，还让刘彘险些失了帝位，陈娇将会是刘彘更加信任的对象。

        可惜，没有如果，这件事情发生了之后，所导致的后果陈娇便只能受着了。然而，后面谁也没想到，韩嫣说没就没了，陈娇反而却因此得利。

        世事难料，造化弄人。上天摆布着所有人的命运，什么样的性格，什么样的行为，什么样的运势，就会招致什么样的后果。

        上天才不会让你活得太过舒坦，总要给你添些烦恼和困难，甚至冷不丁就要了你的命。但是即使生命的得失具有偶然性，能活下去的人也是想要继续好好活下去的。

        也许上天自有一盘棋，它每次都要吃掉一些注定不能长久的棋子，留下那些凶狠的，斗个几十年都没有头。然后上天再将人间世事作为一出好戏观赏，不断嘲笑人类之间那不休的争斗。

        人性，是最奇诡的了，任何人之间，无论发生些什么惊骇的事情都不奇怪。

        时间过得很快，陈娇嫁予刘彘，成为太子妃，再成为皇后，已经十来年了，但是陈娇现在回望这十来年的经历，也只能慨叹一句岁月催人老。

        转眼，韩嫣死去到外祖母逝去不过间隔了两年多的时间，陈娇本来刚刚的平静的生活也就这样被打破了。

        外祖母终究是归了天命，陈娇急匆匆赶去外祖母病榻之前，趁着外祖母的意识还未散尽，向外祖母讨要了她的长信殿里面的宫人们。

        外祖母送了陈娇她讨要过的一个面子。

        外祖母和陈娇之间的关系在外人看来可是非常亲近的。外祖母宫里的宫人，日后便只能听从陈娇差遣了。

        陈娇满意地微微勾唇淡笑，可很快她脸上的笑意又很快逝去，这浅笑还没能绽放一秒就消失不见，好像她从未笑过一样。

        陈娇飞速地转换了表情，她识时务地大哭起来，哭得那是一个上气不接下气，可算是尽了一番外孙女的孝道。

        无论在私下里陈娇和外祖母、母亲之间的关系如何，陈娇在明面上也是不能让人寻出错处的，基本的礼数还是应尽的。

        母亲和陈娇之间是一副母女情深的样子，她们相互环抱安慰着对方着，轻轻为对方擦拭眼泪。

        陈娇搭着母亲处理完外祖母的后事之后，她们便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了。

        母亲余下的最大的倚仗终于还是没了，她又和陈娇之间离了心，接下来，怎么去延缓她手头去权力消逝的速度，那就是她自己的事情了。

        人总要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陈娇是这样，母亲也是这样的。

        陈娇相信过母亲，但母亲却辜负了她，那么她现在辜负母亲的期待作为回礼，她们之间两清了，母亲也不会有什么微词。

        陈娇已经不是当初那个被母亲牢牢攥在手里，什么都没有的小女孩了，她终于有了说不的底气，即使这样的底气也只是来自于刘彘的承诺，但是陈娇还是很满意。

        拥有权力远比什么都没有要好得多。

        外祖母薨，于母亲来说是件大事，当然，这对陈娇来说也是件大事。

        母亲曾经嚣张的气焰转瞬间就矮了下来，曾经在她身上不曾消散的风光消散完全，是再也看不到一丝痕迹了。

        而陈娇，她那本来还算稳固的皇后之位也变得飘摇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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